客串摊贩
天风(2005年3月28日)
上学时学的是统计专业,老师说高明的统计人员必须掌握最真实的市场信息,在此基础上进行三分统计七分估计,以继续设计其后的经济工作,换句话说就是把经济揉捏成适宜任何层次的任何行业人员需要的信息。我向往那种高屋建瓴的操纵感,所以常邀请要好的同学逛街,不为别的就是去市面上七侃八侃,与各种各样的小生易人打交道,借而得知各行各业的行情及市场分割情况。久而久之,竟也从中得到别样的乐趣,并练就了一双利落的嘴皮及揣磨他人心理的功夫,不想这却给我提供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表演舞台。
夏日的未央之夜,正当我们一行人在烟熏火燎的夜市小吃街上与人群摩肩接踵时,却见到一个同学守在一大堆东西前,原来她家要举家迁往大城市,一些不便携带的玩具及器物需要就地处理,正感到冷清无趣的同学一见我们就乐了,非要让我帮她守会摊子,让她也去转转,这样我就只好客串一把小摊主角色了。仔细看看她要卖的东西成色都挺新,而且做工也蛮好,只是看的人不多,买的人没有,我不甘于就这样摆一晚上却什么也卖不动,于是学着逛街时听来的腔调,拉开嗓门大声吆喝了起来——“来,来,来,真情奉送,真情奉送,小摆设不精致不要钱,大件实用器物随你挑罗”刚开始喊时还有点别扭,但喊了几嗓子觉得这调与身边喧嚣的夜市蛮搭调的,也就放胆喊了,这一喊还真管用,不一会就围了一群人,我边给他们指点东西报价,边趁机大声吆喝,这样,一会就把人气抬起来了,有的小孩子看中了一两件小玩具,在那里细细把玩,有些女士看中了大件的瓷器摆设,在谈价格时我青涩的表现让买主在掏钱时十分自信自己确实是在做一件物有所值的买卖,当我的同学转了两个小时回来时,看到我居然帮她卖了7件东西吃惊得眼珠都快掉下来了,我故做潇洒地教训她“卖什么吆喝什么你不知道吗?”接着,我示范给她我编的吆喝词“不看不知道啊,一看走不动啊,猪头叭狗不倒翁啊,流沙屏、贝壳画啊,护花使者全降价喽……”听到我另类的吆喝再看看那些摇头猪啊、叭儿狗啊、花瓶啊同学们直笑得惊天动地,有人甚至说买东西的人绝对会在回去后后悔,因为他们完全是被我吵晕了头才会作购买决定的,我是误导他们冲动消费的主谋。呵呵,第一次客串小摊主居然建了奇功,我乐不可支。
后来,我还帮朋友或是受人之托客串过几回小摊贩,卖这衣服、卖过糖葫芦、卖过鸡也卖过炒货,实实在在过了瘾。在客串摊贩中最有趣的经历要数帮一个朋友卖骨雕。朋友叫霍雪霞,是一个艺术气质很浓的女孩,喜欢用各种被我们视为废物的东西做艺术品,比如用铅笔上削下来的木屑粘成画,再比如用铁皮罐头盒剪拗成动物,还比如用苯块、海棉、石腊制成雕塑,总之是一切平凡至极的东西经她的手后就变成了美仑美涣的艺术品。那时我也是个手工艺术发烧友,有一组她用干草、布料、火柴粘的乡野生活趣味图是我最喜欢的东西,为了能得到这套作品,我自告奋勇要为她做工换取它们。她于是开玩笑地说:“如果你能把这只‘牛头’给我卖出去我就把那套图送给你。”那是一只用牛膝骨雕成的牛头,约4*4立方厘米的样子,构图十分大胆,线条利落、布局与比例掌握上很有张力,并且运刀很细致、传神,甚至能看出牛的眼与鼻孔,我拿着这个“牛头”闻了闻,对雪霞笑言:“卖什么价,一辆‘牛头’的价吗?”“对”她一点不开玩笑的认真吓着了我,张口结舌看她半晌才握着那个小小牛头说:“那我试试。”其实当时就知道那是绝不可能的,一是小县城里还没有富到可以花钱买消遣的人,二是根本不会有人认为这样一个牛头能值那么多钱。牛头在我手上一放就是三年,期间我也开玩笑地对一些朋友说手中有一件价格不菲的骨雕要寻买主,但朋友看了货却普遍认为我是痴人说梦,还有朋友笑我想奇货自居也没看对货。不想一次偶然的下乡机会却让我成功兜售了这只牛头,其实直到现在我也没搞清楚那个看起来并不富裕的哈族小伙子怎么会有与雪霞一样的想法,他居然愿意以一辆丰田4500即牛头车的价格1/10买这个只有10克重量的骨雕牛头,只不过说是要分期付款。最后,雪霞把这个牛头白送给了那个叫乌拉力的哈族男孩,她的理论是东西好不好自有识货的人才能看出来,如果碰不到识货的人,宁可扔掉也不能明珠暗投,这种绝决倒让我想起来欧洲住在威尼斯的那些商人,他们卖脸谱,如有识货的人到了,他恨不能把一颗心捧给你,但一旦见你开的价低于他的货值,那么对不起,立时就给你冷下脸子,一点也没有时下商人的婉转,这种开门求财的姿态往往是一天做不了一单生易,生活当然也就有些凄凉,但他们依然故我,严厉地维持着绝不苟且委屈的认真高贵态度。做人做到这样一种自由的份上,想想倒也不易。帮雪霞成功“兜售”了牛头的我如愿以偿拥有了那套在我看来不同流俗的作品。
人们常说,如果你本来想骑马但你却因一时找不到马只好骑了驴,那你一辈子就只能骑驴了。我想,在生活中,很多人可能都会因为恰好经历过某事所以被当作或自认出是可以干这种事的人选,我后来生计困顿时走上校园小摊主的道路也是这种结果。不过,比较而言,客串摊贩最轻松的还是那阵子。那时八个女生共处一间不到20平米的宿舍,我打着“丰富姐妹的生活,充实自己的钱袋”的双赢旗号,堂而皇之从各生产地或批发处把东西提回来放在自己的床下,然后自己跑到朋友处谈天说地或出去做逍遥游,卖东西的事基本全由宿舍里的姐妹帮我完成,有时夜很深了才回宿舍,一边听着姐妹们报告销货情况,一边数着埋伏在床垫里的零钱,那个满足啊:滋味真好!那时住在师范的宿舍楼上,很多我不认识的人都叫我老板,她们向我建言什么货好走什么货在什么时期会滞销,我只管一一照办,简直是轻车熟路地当小贩啊,钱虽没挣多少,但却交了不少好朋友,使我毕业后念念不忘地倾襄相授给了我的妹妹,使她们各自找到了解决零用钱问题的途径。俗话说在商言利、精于算计,我想我一直不能成为一个成功的商人,也与我这段时间大而化之当小贩有关。
世事繁杂,时光汹涌,从理论上来说一个人只要能自得地活着,不管干什么都是一种幸福,但现实却不会这么单纯,这是我后来真正当了一次小摊贩才体会到的。97年盛夏,我先后在家乡的夜市上支摊卖过小吃,摆过台球、开过桌上足球室、开过书摊与影碟出租房,可惜无一不是门庭冷落,有些项目不但没挣钱还倒赔了钱,以至于才营业一天就歇了菜,想着那些露天守摊人每天就这样坐在终年不断的风里,眼巴巴地守望着顾客,心里第一次认识到干这个活一定要耐得住寂寞,因为绝大部分的摊点都像一个守株待兔的点,你不知道兔子会不会来,是瘦还是肥,你也不知道这个兔子来了你能不能抓住,但你却必须守下去,而且同样是人,你看见别人在阳光下无忧地走,大声地笑,但却没有一道眼风投向你,你与周围的砖石草树甚至是路上的尘土一样只是一个分辨不出颜色与个性的背景,这样的落差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忍受的,因为它基本不是什么生存智慧,只是一种心理状态,很多人正好缺乏这种心理状态。
曾看过一个统计资料,说是中国目前最富的人占23%,其中经商的人占87%,而这些经商的人中有一部分就是从当小摊贩起家的,合上资料闭上眼想了想有些认同,我居住的小县里也有个把拥资数十至百万不等的安份百姓,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商人或兼职商人,想来真是可敬可叹,在他们推着一辆架子车销货时,连他们自己也没想到日后会成为富甲一方的人物吧,只是职业习惯使他们从一分一厘起家,垒积下如此雄厚的资金,而且是以如此正当的途径,每次这样想时都会冲动地想再去当一回小贩,不是先飞的笨鸟,那怕作跟队的蝗虫呢,想到这不免窃笑,那些祖上曾是位登九尊的人,春风得意时把工商行旅之流划入最末等,但他身后没落的后代大部分却要靠这不入流的行当活命,否则在那个天下之土莫非王土的制度下,连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机会都没有,据说当年晋商、徽商在中国的崛起多少也有这种原因在内。
现在我偶尔还会义务客串一把小贩,比如,在保持共产党员先进性教育活动中,我给帮扶的农业队一次就找到了十吨价格公道的良种,在供需双方满意的目光里我再一次沾沾自喜。在我看来,当个小贩至少不会固步自封,因为如果不去走四方是当不了小贩的,无商不活,其实能使世界流通的还只有小贩这类人,是他们勤勤恳恳把一个互通有无的世界带给了那些安居乐业的人们。“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那也是从一店一铺起家的啊;利倾朝野,鼎足华夏,引领风骚数百年,不也是南货北易换来的吗。有时与朋友说笑,说到如果离开公职可能会走什么道路时,我总是说“我去卖红薯”,闻者无不大笑,骂我是官迷,在职时混不上去,下野了也要学那些下野的官。他们不知其实我真的是想在组织农产品的交易中实现自己对社会的价值。作为一个长在七八十年代的农民子女,这几乎是必然的选择,有时也深深自省,觉得自己身上的农民意识真是根深蒂固,以至于连道路设计都透着土气,都是客串摊贩惹的祸啊。可是我竟如此执迷于这样的踏实与小情小调中,呜呼,看来我这辈子是难有大作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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